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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援非医疗队:在50度的高温里给苏丹前总统扎过针

时间:2022-04-02 16:35:34    来源:腾讯网    

在总统腿上打针时李有庆医生并不感到紧张,如果没有两把刷子,他也不敢像现在这样毛遂自荐。一番治疗过后,苏丹前总统巴希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次握手,方才有些痛苦的表情化解开了。“我们一起用餐吧。”

苏丹总统府坐落于首都喀土穆市,青尼罗河在窗前荡漾,与不远处的白尼罗河并流,而后交汇,把这座城市天然分隔成了三块区域。枯水期来临,同一条河道被切割出了两种色彩,像一条融化了的玉带,继而向北奔流,最终经埃及流入地中海。喀土穆,阿拉伯语中有“象鼻子”的意思,从空中俯瞰,小岛北边的尼罗河真的有点像一条长长的“鼻子”。

去过这里的中国人,总会拿它与武汉做类比:长江与汉水对应白尼罗河与青尼罗河;汉口、汉阳、武昌对应喀土穆、北喀土穆与恩图曼。1995年,苏丹共和国首都喀土穆与中国华中重镇武汉结为友好城市。然而若在苏丹的医院里遇到了华人医生,想凑近乎,讲几句武汉方言,他们大概率却是听不懂的。

■ 刚下过雨的白尼罗河

非洲的烈日把天空映照出了一种奇异的白色。自1971年起,陕西省援非医疗队便开始负责向苏丹共和国、马拉维共和国提供医疗援助服务,时至今日共派遣36批,在苏丹设有恩图曼中苏友谊医院、达马津友谊医院、总统府门诊部及阿布欧舍医院等几个援助点,医生们来自省内各地,既有省会西安三甲医院派去的,也有汉中、延安等地级市前来援助的医生,他们将在这片白色的天空下度过两年时光。

一、五十一年

李有庆拉开窗帘,今天天气不佳。喀土穆北部紧邻撒哈拉大沙漠,算得上非洲地区离大沙漠最近的几座城市之一,每年春末夏初,随着太阳直射点北移,强劲的东北信风便会把沙子源源不断地送往都市,即便是白天也到处天昏地暗,待在房间里,鼻子中都会充斥着一股土腥味儿。

这里终年炎热,冬天的温度维持在20多度左右,夏天经常达到50度,气候相当干燥。“我们去哪儿都带着水,这个习惯回国了都还保持着。”7、8月的偶发性暴雨又会导致排水设施匮乏的市区泽国一片,每到这时,陕西省援非医疗队也要投入到当地的抗洪救灾工作中。

■ 撒哈拉沙漠边缘的苏丹金字塔

几百公里外的阿布欧舍医院里,张明戴着口罩准备出门,对于一位在苏丹断断续续待了近30年的老队员来说,这样的景象他已经司空见惯,甚至觉得已经改善很多了。“相比于恩图曼,阿布欧舍的环境之前更艰苦,90年代的时候,沙尘暴一过去,我们就要用簸箕把院子里的沙子铲走,你可以想象一下那种场面。”

1994年,张明经卫生部委派前往北京外国语大学进修阿拉伯语,一年之后,作为第22批援苏丹医疗队队员,他第一次踏上了这片沙漠边缘的土地。“非常热,感觉这里像是个烤箱。”那时的苏丹还无法自主培养医生,所有的医疗力量都来自于国外,国内的本土医生大部分也都是留学回来的,同时,医疗设备和基础设施极为老旧。阿布欧舍医院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英国殖民时期,张明听说1971年陕西医疗队刚到时,医院最早的一批建筑是英国人当年留下来的马厩。

■ 撒哈拉沙漠边缘的苏丹金字塔

早年的厕所类似于农村旱厕,医生如厕,需手持废报纸和长木棍。没进去之前先将报纸点燃,扔入粪坑熏走蚊子,然后在如厕过程中要小心盯防爬过来的蛇蝎,随时用木棍驱赶。那时的苏丹,停水停电非常常见,在40多度的高温中失去了空调、电扇等设备的加持,陕西医疗队的队员们时常热得难以入眠。

张明的这些讲述,对于李有庆而言有点陌生。此刻他已提前来到病房,打开了自己针灸包,像是铺展了一幅由银针构成的水墨画。2011年他第一次来到苏丹时,张明已经断断续续在这里待了17年。作为第32批援非医疗队中仅有的4名中医医生,李有庆的针灸包不仅能引来非洲患者的围观,偶尔也会激发西医同行们的好奇。援助苏丹之前,他还曾被外派至厄瓜多尔和俄罗斯,随身携带的一根根银针陪他走过了大半个星球。

李有庆的住所大概有16平米左右,单人单间,床、桌子、柜子、电视机、空调、冰箱等家电一应俱全。由于天气极为炎热,他上午8点半上班,中午1点下班,下午休息。

而在张明刚来到苏丹的90年代以及此前数年,医疗队的作息可不是这样的。“白天非常忙,因为医疗资源稀缺,前来挂号的百姓排队都排到了街上,门诊下班一般都得到2点了,做手术的话下班更晚。”由于病人实在太多,那时的医疗队还要上夜班门诊,晚上7点到9点天气稍稍凉快一些后再工作2个小时。

张明怕冷,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在苏丹待的久,适应了炎热,还是因为自己曾患过疟疾。在这点上,李有庆和他找到了共同话题。他也在2013、2014连续两年患过疟疾,靠着自己给自己肌肉注射青蒿素,他有惊无险地战胜了病菌。

这种使人畏寒腹泻的传染病通过蚊子进行传播,在苏丹非常常见。“去阿布欧舍医院的医生几乎都会得疟疾。”相比于张明的早年经历,李有庆第一次踏上苏丹时,卫生部已经为防蚊工作进行了充分的准备。“每个人都会配一个大箱子,里面有各种可能会用到的物资,其中就有蚊帐,我们的宿舍里有蚊帐、纱窗以及门纱三层防护,其中门纱是铁丝做的。”

考虑到非洲地区较为落后的医疗基础和缺医少药的现实情况,陕西省在派遣援非医疗队时很早便配备了中医针灸医生,在一代代医生的努力下,历经近半个世纪的普及,针灸在苏丹已经成为了一种相对常见的治疗方式。

二、四十分钟

等到李有庆和张明参加医疗队到达非洲时,苏丹老百姓对于这种扎针治病的方式已不再感到陌生。他们会欣然躺在床上,按照医生的要求,花费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进行一场自己也并不理解的针灸治疗。在苏丹,医生地位之高,在大家眼里不亚于活着的神,所以没有人会质疑任何治疗方式,哪怕看起来难以理解。“你很难看到会有病人问医生为什么要这样做。”遇到没做过针灸的非洲病人,李有庆甚至不大需要给他们解释什么。

回国这几年,最能把李有庆逗乐的问题,莫过于在“望、闻、问、切”中如何判定非洲朋友印堂发黑?“中医讲究辨证施治,不因人种而改变。”李有庆拿一位患者的照片举例子。“面相的颜色确实有人种之间的差异,但润泽、健康的气质是共通的,主要看得是这种气质。”

中医理疗、针灸治疗在国外越发流行,李有庆逐渐发现,自己的病人中有专程从北喀土穆慕名而来做针灸的富人。常年席地而睡的习惯让苏丹不少人患有风湿病,2013年6月的某一天,前总统巴希尔在发表电视讲话前找到他,也是由于同样的原因。

青尼罗河边的苏丹总统府最早建于英国殖民时期,这座圆顶小楼因此融合了阿拉伯和西方的某些建筑特色。经过弯弯曲曲的小路,李有庆在外交官的陪同下于一间会客厅里见到了时任苏丹总统的巴希尔。

■ 苏丹总统府 | 图源网络

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留着一字胡,看起来相当和蔼,常年风湿病的困扰让他有些难以起身,简单的寒暄过后,他有些吃力地把自己身边的政府幕僚依次介绍给了李有庆,翻译凑上前,告诉了他此行总统府的目的:大家也许并不希望明天发表演讲的是一位轮椅上的总统。“先打封闭,再进行针灸治疗。”他号了号脉,拟定了治疗方案,同样的四十分钟,疼痛明显改善。老人咧开了嘴,按照西餐的方式,总统请他吃了一顿阿拉伯烤肉。

在李有庆离开苏丹4年之后,2019年,国防部长发动政变,巴希尔被捕入狱。“苏丹的领导人几乎全部靠军事政变上台。”李有庆还记得,巴希尔给他介绍的政府幕僚里就有国防部长。“当时觉得他们关系很好,还有说有笑的,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政变。政治的事,咱也不懂。”即便如此,苏丹的大规模流血事件也并不常见。张明认为这可能和他们曾经是英国的殖民地有关。“苏丹人遇到问题大多奉行能谈就谈的原则,不太愿意非常激烈地冲突。”

援助苏丹,一个有名的医生便可以带动一个科,经当地媒体一报道,甚至颇有些开山鼻祖的感觉。“比如妇科,当年交大二附院的妇科主任亲力亲为,从早到晚没有休息的工作,为很多苏丹女性解决了输卵管堵塞造成的不孕不育问题。当地报纸甚至还搞错了,以为我们搞的是试管婴儿。”

■ 中文国际频道报道解艳华医生在非洲开展的医疗工作

张明在这里的时间久,见证了无数次的“平地起高楼”,他笑了起来。“这样的例子还发生在骨科。由红会等医院支援的断指移植技术现在在恩图曼中苏友谊医院开展的很好。还有中心医院的王涛大夫,前几年治好了一位瘫痪病人,后来来找他做手术的病人都排在了半年之后。四院解艳华医生在缺少设备的情况下完成了难度较大的下唇粘膜粘液腺囊肿手术。”

中医中草药里的清热药品在这里极受欢迎。“风油精是交朋友的硬通货。”李有庆从国内带来的一大盒风油精很快就被苏丹朋友“搜刮”一空,当地人对风油精的热爱甚至到了痴狂的程度,这种神奇的中国“绿水”所带来的清凉感在40多度且蚊虫肆虐的环境里非常珍贵。同样是清热解毒,张明记得,前代中医带来的六神丸也是这样的抢手。

三、五个小时

听起来让人艳羡的5小时工作制其实在大部分医生的描述中并没有那么吸引人。非洲大陆自被西方人发现,走入全球化视野的那一刻起,始终带着野性而神秘的标签。纪录片里的非洲,每一颗尘土似乎都在颤动:大象成群结队;长颈鹿交颈而栖;鳄鱼一口吞下落单的羚羊;动物们迁徙扬起的沙尘遮天蔽日,看起来一切都在狂奔。

然而友谊医院的院墙里确是安静的。由于天气极度炎热且不懂阿拉伯文字,大多数队员的生活相对单调,他们会在工作日下班后待在驻地。刚来的小年轻冲劲儿大,喜欢出去逛,在当地西餐厅里吃披萨,不出半年也就逛遍了。现在疫情来了,出去逛的人更少了。

■ 图源:新华全球连接

生活楼里的卡拉OK厅或乒乓球馆几乎是打发时间的唯一选择,“你能想到的电视剧,我们都看过,出国这几年几乎把爱奇艺列表里的电视剧都看遍了。”李有庆还有一个医疗队会计的兼职身份,因而下午同样忙碌,发动三菱吉普车,他准备去银行取点钱回来。

周末难得的外出时光一般都是集体活动,医院组织大客车把大家拉到市中心的超市里采购,这里与国内的华润万家等大型超市没有什么不同。队员们把非洲特有的水果一袋袋提回宿舍,满足一周的需求,看起来与周末逛超市的我们也没有什么区别。

工作日外出的习惯,让李有庆和一些苏丹当地百姓成为了朋友,他偶尔也会选择周末时去当地人家做客,然而苏丹地区的普通人家里不用餐具,为了避免尴尬,李有庆习惯了选择避开饭点见朋友。他的朋友既有平民也有富豪,大多在某次治疗或排队取钱中相识,李有庆发现,在这里,平民与富商的区别,很容易通过房子的外观来加以辨认。

苏丹的水资源占有量不高,养护绿色植被需要花费巨大的水资源,普通家庭难以维系,因而在某种程度上也就成了财富的象征,北喀土穆有许多富人别墅,远远地看到绿树,就可以知道家里的殷实程度。

这里贫富差距巨大,豪车与牛车经常同时出现在路上,富人区的房子历代世袭,高高的铁门镇守着,仿佛一座宫殿,贫民区的百姓家徒四壁。“这种家徒四壁不是一种修辞,是一种现实,他们家里真的只有用泥巴糊成的四面墙,天花板是一块塑料布,再没有其他什么东西了。”

贫富差距必然会带来一定程度的社会问题,李有庆至今对他所经历的那次大游行记忆犹新,2013年元旦,苏丹爆发反政府示威游行,那个场面和下午休息时在电脑里播放的电影非常接近。街上满是愤怒的人群,敲打着你的车窗,到处是烧毁的汽车,火光在夜晚都能把市区的一部分照亮。

而张明则经历了南北苏丹分治时期的动荡。“站在窗台上,你就能明显听到外面的枪声。”每到这时,大使馆都会给医院和华人单位发好几道通知,严禁人员外出,回到屋子里,关紧窗户,拉上窗帘。

从2000年第一次外派厄瓜多尔到2015年结束所有医疗任务回国,李有庆断断续续在国外度过了15年光阴,他1990年参加工作,2015年之前,待在国外的时间比国内要长得多。然而对于目前的联络方式,他已经感到非常满足了。

“在厄瓜多尔的时候,我和家人的联系方式是写信,还不敢寄国际信件,速度非常慢,而且太贵。”2000年时,他基本只能与家人保持单线联络,在厄瓜多尔写好信,托中国驻厄瓜多尔大使馆的信使用行李箱带回北京,再投进外交部驻地附近的邮筒,邮回陕西。“每次听说有信使要回国了,都会过来跟我们说一声,大家奋笔疾书,抓紧时间写信。”

在俄罗斯,他第一次用上了国际长途,听到家人的声音对于远在莫斯科的他而言已是万般惊喜,然而巨额的漫游费用让每次通话也都仅仅维持在几分钟。到苏丹时,QQ语音电话开始普及,而后微信视频出现,队员们在驻地宿舍里便可以隔着屏幕与家人面对面聊天,但5个小时左右的时差仍然没办法保证与家人的高频联络。

刚去的队员们思乡心切,水土不服,常常半夜失眠,在封闭的院子里来回踱步。“有的队员整夜整夜不睡觉,甚至到了要心理疏导的程度。”连同厨师与翻译,援非医疗队的队员2013年时从36人增加至42人。

超过10年的外派生活,张明和李有庆已经适应了这里的一切,适应了5小时的工作与5小时的时差。然而张明最怀念的还是90年代的苏丹,那时的他才20岁出头,笑起来很阳光,口袋里却没多少钱。日常工作两点一线,周内在医院里忙碌,周末去大使馆跳舞,包饺子,唱歌,打麻将。那时的苏丹还没有开发石油产业,国库里也没多少钱。街上的百姓对中国人非常友好,人人都散发着一种快乐而积极的精神气,有点像穿越到了70、80年代的中国。

东西忘到了店里了,一周之后还在;车子坏到路上了,不出5分钟就有人帮忙来修。买东西的时候,老板从来不数钱,你给多少就是多少,有时候还会多抓一大把送给你。“他们有一种淳朴与可爱,穷乐呵,非常知足。这几年疫情肆虐,我常看新闻,似乎整个社会,包括治安,都没以前那么安逸了。”三十年时光在那片白色的天空下一晃而过,张明和李有庆目前都已回到国内,听到任何关于苏丹的新闻,他们仍会把音量调高。从张明的眼睛里,难以分辨他怀念的是90年代的苏丹还是自己的青春。

青白两色的河水,张明刚来的时候还非常明显,现在再来的医生们已经基本看不到了。“我没算过尼罗河的径流量,不知道在这五十年多里,有多少河水最终流入了地中海,又有多少蒸发在了沙漠里。”

■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

作者 | 马三 | 贞观作者

关键词: 厄瓜多尔 友谊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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