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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张季鸾:榆林城走出的报界宗师

时间:2022-04-21 12:56:41    来源:各界杂志2022年第4期    

他手执一笔,指点江山,为国家兴亡奔走呐喊,喊出了“四不”宣言;他淡泊名利,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展现出一个知识分子的博大胸怀,与书法大师于右任、水利专家李仪祉同被誉为“陕西三杰”;他是榆林人的骄傲,媒体人一生追求的典范。他就是张季鸾。

一介书生,却令井岳秀为他下跪支镫

张季鸾,名帜章,祖籍榆林,1888年生于山东邹平县。他的父亲张楚林于光绪二年考取进士,为榆林地方百年来稀有。为此,张楚林一直念念不忘两人,一是时任总兵刘厚基,二是知府蔡兆槐。据说他还在家中给二位立了牌位,令子孙后代祭奠。

榆林城里的人大多都听过许多关于张季鸾的故事,这其中,要数他回籍谒墓时,井岳秀给其下跪支马镫最广为流传。

这是发生在1934年8月的事。张季鸾先父百年纪念、先母三十年祭辰,他回籍谒墓。到达榆林,时任国军八十六师师长井岳秀闻讯,专程到城南二十里的三岔湾迎候,并下跪支马镫,扶其上马(另有一说是手抓马镫,扶其上马)。行至南关阁,井岳秀又是上前扶张季鸾先生下马进城。

一个堂堂国军将领、权倾一时的“榆林王”,竟为一报界人士远迎、下跪和支镫,真让人难以想象。更让人惊异的是张季鸾先生随井岳秀进入榆林城,其时天已昏黑,当地百姓却夹道而立候迎,这在榆林城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期间各校纷请演讲,张季鸾先生有请必应,并请大家提案质疑,师生所出难题,张季鸾先生一一作答,无不中肯,令人叹服。

张季鸾先生返里,颇为风光,所到之处,恭维话听得耳朵也磨出茧了,他总不免谦虚一句,“一介书生而已”。其实他何止一介书生,究竟有何来头,且听我们慢慢从头道来。

张季鸾先生的父亲张楚林是一个饱学秀才,四十多岁中进士后,分发山东做了几任知县。小心翼翼力求不昧良心,名声是好的,“终身儒素,不苟取与,与人厚,自治恶,工文辞书法,未尝自诩,教子孙专志经史,勿盾举业”。他为人正直,不趋炎附势,常常受到知府的申斥,仕途不顺,心中憋着一股怨气,自不必说。

他与前妻所生的三个儿子,两个已长成,老三带在身边。张季鸾是他与后妻生的儿子,从小喜阅课外书籍,“年少而奇”,较早地对社会有一定了解和体验,其思想、精神和知识需求丰富且杂。

张季鸾的可贵之处就在于过目成诵,且从诸多需求中敏锐、准确地抓住关键、重要之点,展露过人才华。

张季鸾的生母是鲁南人氏,她的父亲是个穷秀才,她自幼耳濡目染亦精通文墨,理家十分勤俭。

生活在这样知书达理的家庭,张季鸾从小就爱读书,其读书最大的特点是全神贯注,对于他感兴趣的东西能过目不忘,十岁左右所作的文章已能成篇,四书五经都已读熟,还常常爱问国家大事,也不时把自己珍藏的顾亭林、黄宗羲、王夫之的著作翻阅查看。

他的父亲常常对其母说:“这孩子很聪明,比他三个哥哥都强,会成大器的,只是身子骨太单薄,你要好好抚养他,加以调理。”

张季鸾13岁时,他的父亲去世,悲痛之余,他陪母雇佣了马车,要把他父亲的灵柩运回故土安葬。他们日夜兼程,目的地就是家乡榆林。

回到榆林,张父入土为安。张母原以为张家与人合开的那个津货铺子可以使他们母子衣食无忧,哪想到铺子已经关门,经手人吞没了款子,这真是一个晴天霹雳。但张母是一个坚强的女性,摸摸包裹里仅有的几个元宝,毅然对儿子说:“天无绝人之路,我会把这个家撑起来的!”

话是这么说,但之后张家生活甚是艰难,张季鸾上不起学,只好外出游学。名义上是游学,实际上是因生活所迫外出糊口。

就在其时,他遇到了影响他一生的人——延榆绥道署陈兆恒,“爱其才,怜其贫”,让张季鸾和他的儿子一起在榆阳书院就读。

“作文一挥而就,诗意超群”,这是张季鸾就读于榆阳书院时,同学们对他的赞誉,因而他便有“神童”之誉。他渐渐地接受了“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思想,构建了以天下为己任、忧国忧民的思想基础。

其实大凡读书人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书袋”,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读过的书有一人多高,不管是什么书,只要是学校里规定的便只管读来,一本一本地装进肚子里,却并不消化,也不会创造,所以叫“书袋”;二类是“书锥”或“书钩”,这些人的眼睛就像锥子,读书处处留神要问个为什么,必须把那本书用锥来穿再钩出点什么才肯罢休,他们读的书不一定多,但是思维越训练越发敏捷,碰到问题一针见血,又举一反三,因此也就不断地有所发现,有所创造。

张季鸾乃是后一类人,在榆阳书院读书半年,他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而奇幻的梦,个子虽然没长多高,但识见阅历却突然成熟起来,学业精进,展露非常才华。

田善堂先生虽是一位宿儒,但对小小年纪的张季鸾有些束手无策,尤其是后者勤学好问,往往使他难以应付。勉强过了半年后,颇有自知之明的田先生对张季鸾说:“你天资聪明,家学渊博,老朽无能,不能再耽误你学业了,你还是到礼泉的味经书院去攻读吧!”

这年秋,张季鸾首次离开母亲怀抱,来到了礼泉拜关学大师刘古愚老先生,得其指点,他的学识和人生观都发生了重大变化。后来转到三原宏道学院读书,在这里他结识了比自己大几岁的于右任先生,以及后来在辛亥革命、护国之役崭露头角的多位陕西精英。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张季鸾的学业突飞猛进,成为了佼佼者,进入了不少学子梦寐以求获得先生赏识和器重的行列。曾被他常常登门求教的陕西台学沈卫(沈钧儒父)赞誉道:“这真是一位好学而又富于想象的青年,他所提出的问题,不是一般的问题,而是要通过共同探讨才能解决的。”

张季鸾与夫人陈氏、儿子张士基合影

除了刻苦读书,张季鸾还爱思考,当他的头脑中突然涌起什么思潮时,就立刻记在他的杂记本上。此外,他还好与人探讨,而沈先生倡导的新学注重经世致用,对张季鸾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张季鸾赴日留学是陕西官费派遣。那时候出国留学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即使是书香门第或达官贵人的子弟,也鲜有此等好事。官费出国留学深造者,更是寥寥无几,足见张季鸾当时才华横溢。到日本不久,由于勤奋努力,他的日文日语很快就能听讲、笔记,各项课程全能应付裕如。

他赴日所学的课程主要是政治经济学,还接触到了西方资产阶级政治经济学说,以及西方自由、平等的资产阶级思想。这些对他起到了醍醐灌顶的作用,他开始渐渐觉醒,同情和支持中国的资产阶级革命,并认识到青年乃是人生最宝贵的时期,亦是人生最有为的时期。

这一时期,革命的形势异常高涨,孙中山先生在东京组织了同盟会,并在成立大会上演说:“吾等革命,总要有个主义,那么吾等主义是甚么?乃是民生主义、民族主义、民权主义……”张季鸾坚决响应“三民主义”的口号,并经同乡康心孚介绍,谒见了孙中山先生。有书籍、报刊和杂志想当然地说其时张季鸾义无反顾地加入了同盟会,其实非也。

事实上,当同盟会陕西支部长井勿幕征询其是否愿意加入同盟会时,他断然表示没有这个想法,并言明自己已立志要当好一个新闻记者,以文章报国。他很清楚,要做好一个记者,最好要超然于党派之外,说话才可以不受约束,不必宣传一种主张,也易于发挥自己的才能,更易于为广大读者所接受。正因为他有如此境界,于右任在后来作怀念他的诗中,有“发愿终身做记者,春风吹动耐寒枝”之句。

“没坐过牢,不是好记者”

在日本留学期间,张季鸾经常阅读当地报纸中的时事新闻,对新闻事业更加浓厚起来。他已感到报纸颇能影响人心,认定报纸是救国的有力工具。

1908年,在日本留学的张季鸾回国至榆祭祖,但主要是其母生前为他订了一门亲,女家催迫甚紧。与高芸轩女士完了终身大事后不久,他即启程再次东渡。

孙中山非常赏识张季鸾的人品和才华,对他十分器重并委以总统府秘书之重任。此时张季鸾还不到24岁,但才华横溢,文采不凡,《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等重要文稿出自其手。由他发给上海《民立报》的“中华民国临时成立和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专电,此乃中国近代报业史上第一份新闻专电。

这一时期,有些文化人因为虚荣心太强,理念为欲念所乱,不能保持自己纯洁的人格,利欲熏心,趋炎附势,乃至附会于军阀、政客而嚣张起来。他们以为领个头衔就能够吹牛拍马,耀武扬威,哪知道什么报国一类使命。

相比之下,张季鸾身上最值得人们崇敬之品质,即文人之铮铮傲骨和锐气,笔成为了他手中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在他的新闻思想中,言论报国、新闻救国是从事新闻活动的重要目的。其文风大胆勇猛,时常显露“惊人之举”。他常言:“上天生吾等并非混世而来,乃有相当责任托付吾等,此乃使命。吾等绝不盲从、冲动,自暴自弃而放弃自己的责任;绝不吹牛拍马、充当走狗一类之人。”

当1913年初,袁世凯与英、法、德、日等五国签订了出卖主权的《善后借款合同》,张季鸾通过采访得到了这一合同的全文后,即在上海《民立报》直言不讳地披露了此桩肮脏交易,引起轩然大波,这成为了“二次革命”的一个导火索,报社被查封,他自己也落得被囚禁三月有余。

几遭不测,备尝铁窗滋味,但他并未垂头丧气,依然硬骨铮铮地坚持自己的见解,百折不挠。段祺瑞当政后向日寇出卖了国家主权,他又因在报纸上揭露其卑劣行径,再度入狱。

在狱中痛苦地呆了几天后,张季鸾感到随时有被拉出去杀头的危险,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前途,就感到万分的恐惧和伤心。

可是,他并不总是这样悲观失望,倒觉得这次入狱是件非常幸运的事,因为自从入狱后他与外界隔绝,为了解除寂寞,只有读书、思考,他还对自己早期的撰稿和办报经历进行了反思和总结:虽未加入任何党派,然一直效力革命派报纸;作为政党报纸,其言论备受约束,而言论自由是他内心深处一直追求的目标;不同党派报纸进行论战,报纸出现互相攻讦、谩骂等格调不高之言论,甚至低级趣味之言辞,如此与传统知识分子那种清高自好的特质相悖;政党报纸常常因种种原因,比如经费不足、经营不善、党派之争、权力之争等而停刊。

做一名好记者是张季鸾一生的追求,而旧时有句话:“没坐过牢,不是好记者。”在那黑暗的岁月里,记者要说真话,敢于坚持进步,争取民主,没有不吃苦头的。张季鸾两度被捕,受尽牢狱之苦,在这一阶段可以说是经得起考验了。他很想投入这革命的洪流,但思来想去,唯新闻记者适合自己,更加肯定了《新闻报》所拥有的言论自由。

接办《大公报》,笔墨之间尽显傲骨

张季鸾命运转机的关键时期是1926年,这一年他闻知旧《大公报》停刊,似触动灵感,觉得此报名就让人产生诸多遐想,遂向友人吴达铨提出接办此报的想法:“此报停刊是很可惜,不如我们接来重新办理,岂不甚善?”

谁能想到,张季鸾执掌《大公报》后,竭力改变只靠摘引官方文件发布消息的陋习,千方百计必欲得事实的真相而发出第一手消息。

《大公报》靠锋利的笔触和良好的经营,旗开得胜,很快在报坛独树一帜,实属罕见,这也成为了张季鸾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从此,他开始了向影响全国,震惊世界,获得莫大荣誉的征途一步步地迈进了。

抗战时期与友人合影(左三郭沫若,右一雷震,右三陈豹隐,前排中张季鸾)

在整个抗战时期,他携一张《大公报》与国家同生死,与民族共命运,以广博的学识和深厚的文字功底,撰写了大量分析透彻、文风犀利的文章,驳斥“亡国论”,坚持团结抗战,对日寇暴行口诛笔伐,大大鼓舞了国人斗志。

道德之光常常燃起智慧之火。有人曾问张季鸾先生获得成功的经验,他奉告人们:“人只有献身社会,才能找出实际上是短暂的而又有风险的生命的意义。”事实上,张季鸾先生之所以取得如此成功,不只是得益于他那出色的语言和表达才能,更重要的恐怕是在于他那明晰而聪慧的头脑,以及社会责任心。

鲜为人知的是,张季鸾先生为报效祖国,喜欢拳术,练就了一副强健的体魄,这为他能精力充沛、不知疲倦地读书和写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还酷嗜研究昆曲,与曲师多有交往,虽然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建树,却使他的业余生活丰富多彩。

他一生多在外地,但他一直心系家乡,无论发生大旱,还是鼠疫蔓延,他都出手相助。遗憾的是人过中年,膝下无子,后续娶了一位年轻的陈孝侠女士,于1937年才得一子。于右任先生曾于他五十寿时,赠诗有云:“榆林张季子,五十更风流。”其兴趣风雅,尤可知其概略。

当抗日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后,张季鸾先生本想一鼓作气,再为抗战救亡完成一系列文稿,却出现了使他最难过的岁月。

他那废寝忘食般的筹谋和写作,所付出的巨大劳动,使他的身体渐渐不支,但他仍然不遗余力地写作,只要有一分力,有一口气,就不放下手中的笔。他每天睡得很晚,躺在床上还不合眼。就这样,长期通宵达旦地工作,身体严重透支。

张季鸾先生还有着浓厚的乡土观念,身居在外,喜欢了解家乡的情况,思念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一时一事。获悉其时日本鬼子不停地轰炸榆林城,他悲愤不已,用手中的笔去抨击日寇暴行。

祸不单行,榆林民众不仅仅遭到了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这一年灾荒颇重,民众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各界联合拟撰电文,欲恳请张季鸾先生转告国民政府,拨济家乡。

正待发电间,忽闻报载,长期而艰苦的新闻工作使张季鸾先生积劳成疾,心力交瘁,黯然神伤,身患严重肺病。住院期间,国民政府卫生署署长多次探望,并指示医护人员全力诊治,蒋介石也曾亲自到病房探望。但因肺病已到了晚期,不幸与世长辞,时间为1942年9月6日,终年54岁。

陕北各界纷纷立石碑于榆林城内莲花池畔,碑座正面有邓宝珊题写的“健笔卫国”四字,以为永念。

回望张季鸾先生的一生,执掌《大公报》,支持笔政十五年,文如秋水不染尘,人如池莲水清骨,传世佳作三千篇,开创了《大公报》之新纪元。如此成功,究其原因可以有许多,但有两条极为重要:一是他所遵循的办报宗旨,二是他一生不爱财、权、名。

他主持下的《大公报》更有“四不”原则,即“不党、不卖、不私、不盲”,寥寥八字,掷地有声。

有人说,天才是上苍派往人间的使者,他的所作所为,芸芸众生只能欣赏,不可模仿。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那长天里、青史中,永不消逝的唯有英名。

关键词: 一介书生 实际上是 趋炎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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